想法很多,墨水很少。

  枯酒墨茶  

【花】星子落灯(上)

  • 预警!第一人称视角,意识流,无cp向,部分设定脱离原作

  • 嫌字太多看这里:仙女下凡又飞回去了【大雾】



谎话都经不起推敲。

一环扣一环的谎话,则经不起长久的推敲。

我至今仍记得他讲过的话。可当我想要去细究这话的真假时,他却连一点机会都不愿给我,只叫我将手里的话本翻到末页。

末页,是一片空白。

 

明雍里有一座极亮眼的观星楼,建在花亦山顶。

我曾和蕊儿一起去过几次,每次到访,必被大门上层层挂牢的锁链拦住。

后来蕊儿就不跟我一道来了。她说,一望天到处都是星星,也不必非要去观星楼才能看见。

再后来,通往观星楼的那条小道被杂草封了。我又一次对它提起探索的兴趣,是因为数月后的一次课间闲谈。

 

几乎所有的书院里都会出那么几个怪谈地,而明雍的怪谈地所在,正是观星楼。

“传说每到丑时三刻,楼里便会亮起灯来——摇摇曳曳的,在空旷的屋里兀自飘。”

编故事的人很精明。选在学生完全无法证实的时间,讲了个既不撼天动地,也不扣人心弦的事件,使人没有心思深究,却能将它作为无意间的谈资,慢慢传开。

要打破这个怪圈也很简单,只需要一个胆大的、或被鬼神迷了心窍的人,去亲自探一探。

于是鬼神差我去做了这个引子。

细想来,我已经忘了我是怎样走到观星楼下的。只记得那晚无星无月,山林深处飞出的浓雾笼罩了整座书院。

我却偏偏看得见没有落锁的观星楼大门。

 

楼内别有洞天。甫一进去,脚下延伸开的便是蜿蜒曲折的回廊。廊间不点灯,梁上却有萤火,我身处其中,不多时便失去了对时刻的判断。

长廊走到尽头,那条通往上层的长台阶才显现出来。上层投下来的光在木台阶上镀一层金,高处有器械磨合产生的细微响动。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我踩过一层层好似巨兽脊骨的回环木阶,随着那个忽远忽近的节奏,数了不知道多少下,才得见更高处的光景。

 

时至今日,我仍想不明白,那晚到底是那声音主动拉扯着我走上了观星楼,还是我被那声音蛊惑后踏进了一场黄粱。

就如同我第一次站在亦假亦真的穹顶下,第一眼看见的光怪陆离的景象那般——

不可言说。

 

精密运作的巨型浑天仪、布满幽光的四壁、细碎的机械磨合声。

观星楼里没有一豆飘忽不定的无根烛火,却有这样一座熠熠生辉的大殿。

站在基座前的白衣先生,好像是凭空出现那么一瞬的幽魂,见着我的第一眼,多一句话没有,只是直盯着我,毫不顾忌地打量我这不速之客。

“你来这儿……做什么呢?”

而我没有相宜的答案。在窗外的风掠过他时,我跟着他翻飞的衣袂一道打了个寒噤。

我怕这缕白幽魂要被吹散了。

于是我向他道别,凭直觉往门口退。

他安静地看着我的动作,俯身将案几上的微型浑天仪端起来。

咔哒、咔哒。

一条围绕着球体的金色轨道被他拨弄几下,开始逆向旋转。

壁上的幽光便突然有了活气,从墙面脱离出来,柳絮似的在大殿里漂浮。四周的光景以某种我无法看清的轨迹变幻挪移,只消眨眼的工夫,我便离那白衣先生更远了丈余。

荧光飞絮浮在他周身,或落在他发间,手里的浑天仪还在慢慢旋转,金轨上的光毫不吝惜地打在先生脸侧,衬得他更像一颗极星。

 

极星落在我眼前,又从我眼前飞快地退远。

 

来这儿……做什么。

我揣着他的提问,被他不动声色地撵出了观星楼。

在楼里徘徊了那么久,回到庭兰舍时,竟还没有下钥。

蕊儿和小月责问我为什么晚归,我借口说去找筹算先生问了功课。

是了,问功课。

于是我第二天带着同样的理由再去观星楼,想应那位先生的答。

然而山里下了大雾。那条杂草丛生的小径早早地便被封锁起来,等到雾气完全散去,已过晌午。

我匆匆跑去观星楼,来迎我的依然是紧闭的大门和层层锁链。我上前敲门,唤先生,然而没有应。

细想来却觉得奇怪。我下意识地相信那先生是锁在里面的——又唤了半晌,仍然没有得应,直到听见午休的铃声,我才怔怔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把手上沾的铁锈揩在裙上。

看见面前来人时已经赶不及避开,没擦干净的手往来人袖子上抓了一把,这才免得我摔进草堆里。

或许筹算先生与我都没料到会在此地碰面——毕竟他上午才“奖励”了我一篇万字文——我战战兢兢向他行礼,在趁他发现衣服被我弄脏之前扭头就跑。

我不知道他是否黑着脸看了我仓皇逃走的样子,只是当我跑到小径的转角再回头时,筹算先生的身影已经脱出我的视线。

 

“先生,您到这儿做什么呢?”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追上了筹算先生。彼时观星楼大门的锁链在地上堆了一堆,他正要推门进去。

先生回头看我一眼,将我的问话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我嘴快地答了“问功课”。

显然,这在先生听来是个非常糟糕的借口。但他似乎有点兴致,追问我的功课内容。那语气,仿佛我接下来会讲个生动的故事给他听,而这个故事可以不论虚实。

我又一次语塞,无论如何也编不出下文了。

他静静地等了片刻,然后从地上拾起锁链,将大门锁好,转头回去了。

而我跟在他身后走完这条小径,一直到分路回到寝舍都没想明白,筹算先生是怎样凭空接好那些断掉的铁链的。

 

夜间山里仍然有雾。我好似中了邪似的又跑来观星楼,盯着那敞开的黑洞洞的门,希望下一刻会从里面跑出一只精怪把我吞吃了。

可楼里到底没有什么精怪,只有一条回廊把我引到上层,上层是金碧辉煌的大殿——这里连一豆飘忽的烛火都容不下,我看了半晌,才从那过分刺眼的折射金光里找到白衣先生的身影。

他仍在此地。

这次他没有问我来的目的。他从身后那排高耸的书架上抽出一册,随性地扔给我,一点也不担心那一沓薄薄的火纸会被扔坏。

没等我翻开书册,便听他说:

“这是今年的第一堂课,为师只给你讲些浅显的知识。”

语速很快,没给我留应答的空隙,尽管如此,我还是立刻接下他的话。“先生,只有我一个人上课么?”

“当下看来,是这样的。”他站在浑天仪的基座下远远地看向我,“自个儿寻个合适的位置坐好,听为师讲。”

话音刚落,他便开始步入正题。我云里雾里地听他讲,说实话,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对这门“课”没有任何准备,也实在跟不上他的速度。与其说是听课,倒不如说是他在作演讲。

在这样奇怪的氛围下,我竟然听他讲了约摸一刻钟。

等先生停下来时,我才挪着已经麻掉的腿,从地板上晃晃悠悠站起来。

“先生……我没听懂。”考虑到他还有可能考我的功课,我举起手,小声地向他反馈。

大殿里一片寂静,我不敢抬头,怕他又用那种奇异的障眼法把我撵出去。

“是吗。”

末了,只是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他并不打算解决我的问题,似乎我仅仅需要作为倾听者存在。可想而知,我的问话该有多不合时宜。

我尝试大胆地向他靠近。这种举动是下意识的,就像我主动向筹算先生发问一样莫名其妙——仿佛只要我能走到他身边去,许多疑问就能迎刃而解。

然后,头顶光线一暗,我的身边浮起萤火;再抬头,他手里的书册已经换成了星轨逆行的浑天仪。

“等等、请等等,先生……”我预感他要下逐客令了,慌忙想要伸手阻止,但那显然不是我可以操控的。身边的萤火越来越多,挂满穹顶的星子愈发亮眼,可我的视线却更难捕捉到那缕白幽魂。情急之下,我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大喊:

“我是来问功课的!先生!”

“我知道。”

“那么,先生不同我讲功课却要赶我走,这又是为什么?!”

居然……说得我自己都有点委屈。

“我连先生的名讳都不晓得,先生都不曾与我交谈过,我冒着被司业记过的危险来先生这儿,结果还要被先生捉弄——”

身边低低的笑声,打断了我还想说得更委屈的话。

“为师并没有要赶你走。”话音清晰地从我的左侧传过来,失去了视力的辅助,那声音好像忽远忽近,“你没有听懂,为师只能劳神劳心讲得更细致点。

“毕竟,为师实在很久没有授课了。你喊我‘先生’,我也要担得起这个称呼才行。”

 

我身在观星楼。

或说,我身在观星楼连通的另一片谪仙境地之中——只是这一瞬间的工夫,什么萤火、什么星辰、什么金光闪闪的天文仪器,都隐匿了踪迹。

先生笑着看我悻悻地收回手,抖一抖袖子,染着墨痕的衣料上便落下一点晶莹的碎屑来。

灯灭了——虽然我打一开始就没辨清大殿的光源,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片漆黑——抖落的碎屑掉在先生脚边,微微泛着亮光,勾出那么一两条不显眼的轮廓。

我久久不能移开视线。那轮廓或许是先生的衣摆,或许是先生脚下的基座,只有一眨不眨地盯着它,我才能确信我身处的位置不曾变化,先生仍在我面前。

“那么,我同你讲。”他的话音适时响起。

“……”

“先生,您说什么?”

让我有胆子再发问的,是他说话时带出的清浅的呼吸声。

“……”

声音温柔缓和,动听得像是唱曲儿。我明知道他讲的东西就印在我手里的书册上,可到底我没能在黑暗里看清我的课本。我所能感受的只有梦呓一般的话音,和一地被他拂落的星屑。

先生的复述的话音还没落下,微光照亮的轮廓便忽然在我眼前调转方向。

天蓦地亮了。

 

我躺在铺满萤火的地板上,先生坐在离我很远的基座下。他伏在案前拨弄浑天仪,看一眼器械,对照一下星象图,最后在纸上落几笔。

世界仿佛暂停了那么一刻,又在我清醒的瞬间重新开始运作。从漆黑幽静的梦里回到现实,竟然连浑天仪的转动都觉得无比嘈杂。

可我根本不能判定那个环境究竟是不是梦,我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跌进了梦境。

先生忙于记录,没有注意我这边的情况。这次我决定速战速决。

我飞快地向先生跑去,第一反应是要让他不能再用障眼法捉弄人。

先生满脸惊诧地端起砚台避开我,而我抱紧了他手边那台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的浑天仪。

——这一飞扑顺势抓住了先生的袖口。手里的砚台随着拉扯一晃,墨汁晃了他满手,又顺着手指尖滴到一尘不染的白色衣料上。

此刻我终于相信眼前的不再是障眼法,而是实实在在的先生本尊。

因为我立刻吃了一记爆栗。虽然先生下手不重,但是痛得很真实。

“为师刚讲了几句话,你就自个儿倒下去睡着了。如今都后半夜了才醒过来。

“难得我想教你点知识,谁曾想你是来说梦话给我听的。

“又说听不懂,慢慢讲你却打瞌睡,这样问功课,我这堂课干脆不要上了。”

先生擦拭着被墨汁染脏大半的袖口,慢悠悠含着笑地训斥我。

我听得心里发毛,却只能跪在案前乖乖受骂,偶尔余光瞥到先生案上已经写过东西的火纸。

很显然那是一册教材,是先生在我“睡觉”的这会儿时间里从头开始编撰的,一丝不苟地记录了许多张星象图和相应的注释。

而我一开始接到的那册书,则是一片空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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