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饼
……定错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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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寒终于想给自家光秃秃的阳台添点绿植了。
在花鸟市场千挑万选,最终选到一盆病恹恹的绿苗。
店老板坚信它已经不活了,但咏寒还是决定买下它。
无他,唯便宜尔。
咏寒捧着它回去的时候,丝毫没注意店老板古怪的眼神。
图便宜也不能这么个图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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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盆小苗在咏寒家的阳台上安家了。
咏寒知道它活不长,还是每天都给它松松土浇浇水,让它在人世的最后一刻也能吃饱喝足。
他以这样的心态去照顾花苗,仿佛如此一来那小可怜就能理解他的苦心。
终于不负所望地,在第一场小雪飘下来时,病恹恹的小苗冻死了。
享年半个月。
咏寒有点郁闷,倒不是为他付诸东流的努力,而是为他花了两倍于小苗的钱给它买的营养剂。
好嘛,花财两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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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寒把死掉的小苗埋进了门前花坛。
第二天下班回家,发现那片被雪封死的泥土里冒了点星星绿出来。
拨开那层雪,下面有一根新生的小绿苗。
它倔强地长出了第三片叶子,又被雪花打得瑟瑟发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咏寒看见它似乎往自己手边缩了缩。
灵异事件。
咏寒收回要将它连根拔起的念头,转身回屋里拿来花铲,把小苗连着周围一大坨泥土又转移到花盆里。
“既然老天不让你死,那你还是好好活着吧。”
咏寒一边对它说悄悄话,一边给它喂营养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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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得二次新生的小苗,每天吃一点高于自己身价两倍的营养剂,很争气地恢复了精神。
那叶子几乎是一天一片地在长,根茎跟着步步拔高,当咏寒反应过来时,它已经长长地搭在窗玻璃上了。
识图结果是,这是一株梅花。
“如果你能活过这个冬天,我就给你移到后院,让你长成一棵树。”
咏寒对着梅花(当下只是一根苗)默默祈祷。
梅花迎着冷风打了个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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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的主干长到拇指粗,突然就停止生长了。
没缺营养,没遭虫,甚至没怎么吹过寒风,但就是不再长,只是慢慢抻出更细的分枝,枝上长出更小更嫩的叶子。
梅花树变成了微缩梅花盆景。
咏寒看着盆景陷入旷世绝伦的沉思。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盆太小了?确实,这个盆比自己的漱口杯大不了多少。
但是小盆可以培养出微缩植物吗?
一个念头忽地从他脑海里闪过。对坚信无神论如咏寒来说,这个念头多少有点离谱。
但他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了口。
“……我把你移到后院去慢慢长大好不好?”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咏寒伸手去端花盆。
“请别……”
盆景后面传来可怜兮兮的声音。一个粉色的小脑袋怯怯地探出来,见他一时没有动作,立刻飞快地跑到他手指边上,一把抱住。
“别把我……移到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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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寒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那个不知为何物的小东西抱着他的手指不肯撒手,小脸贴着指腹,两只眼睛一瞬不瞬盯紧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这场面属实有点超纲。
“所以你才长成这个样子吗。”
小人儿点了点头。
不对,现在不该问这个。咏寒快速整理好思绪,试图把她和自己的手分开,未果。
于是他看见眼泪在小人儿脸上淌成了两条小溪。
“我不会打扰你的……”她把手指抱得更紧,轻轻扑扇的薄翼也紧张地全收了,“我不想离你太远,每天都想看见你。”
“你想留在阳台上?”
“嗯嗯。”
“想每天都看见我?”
“嗯嗯。”
“那好吧。”
“嗯嗯!”
“我只有一个要求。”
“我、我完全接受!”
“建国之后不许成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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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但是咏寒居然轻而易举地接受了盆景成精的事实。
并且很快就弄清了九千岁——这盆梅花——这么粘人的原因。
据九千岁自己说,这次她本来是铁定要死的,但是临死前听到的咏寒的心声,于是临时改变主意,决定不死了。
她不喜欢营养剂的味道,只是一想到那点劳什子比自己都贵,气不过,所以才通通吃掉了。
咏寒感激她没让自己的薪水打水漂。为表诚意,他问了一下九千岁的喜好。
“我喜欢咏寒。”
九千岁言简意赅。
“不是。我是问你的喜好,不是你喜欢谁。”
“咏寒。”
她回答得无比坚定。
“好……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我喜欢雪。”九千岁说了一个听起来并不意外的答案。
随即她又认真地补充道:
“没有雪的话没关系,但是不能没有咏寒。”
这大概是咏寒头二十四年人生中听到的第一句表白。
虽然这话出自一只盆栽精。而且有可能是一只会吃人的盆栽精。
·
熬到第二年春天,变成微缩盆栽的梅花终于开满了。
一个季度就从嫩苗长到满树繁花,确实是太着急了点。
打着精力消耗过大的由头,九千岁学会了撒娇。
不,不是撒娇,是耍小脾气。
仿佛那个抱着咏寒的手求收养的小可怜不是她似的。
咏寒选择了无条件包容。
那小小一只的,又怕虫子又怕猫狗,推个墨水瓶都费劲,闹起来对他造成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更何况九千岁还很有分寸。她只挑咏寒闲下来的那点时间。
甚至在他工作时,九千岁会帮他校对勘误。
咏寒偶尔会想起来自己其实只是养了一盆绿植。
然后又想起来这不是一盆普通的绿植——九千岁也不是普通的花精,她间或显露出来的知识储备量,更像个学识渊博的老者。
她说这都是咏寒教的。得意洋洋地说。
当然咏寒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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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寒早就想过,既然养了这么个祖宗,就一定要做好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比如周末聚餐。本来定好去吃火锅,结果几个人一合计,干脆下班之后直接提着食材到咏寒家来聚。
因为他家还蛮大的。
咏寒并不介意收拾屋子。主要是九千岁在他家住得随性惯了,就怕她突然冒出来刷个存在感。
他仿佛已经看见丧心病狂的人类把盆栽精抓去做实验的惨相了。
趁着摸鱼的空当,咏寒往家里座机敲了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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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寒脱单的八卦在部门里传开了。
“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你小子还会玩金屋藏娇的把戏。”
咏寒的狐朋狗友纷纷跑来“贺喜”,整个部门都洋溢着最后一位单身人士摆脱现状的喜悦。
除了咏寒。
他的本意是让九千岁藏起来别被人发现,结果对方会错了意,赶在一众人到家之前给了他们一个巨大惊喜。
……或者说惊吓也差不多。
他单知道九千岁是只比盒蛋大不了多少的盆栽精,却没想到她还能化成人形。
一个纤瘦的长裙飘飘的漂亮姑娘,谁看了不心动。
咏寒也心动,不但心动,甚至觉得心梗。
那一刻他隐约有点理解为什么民间传说里总有失足书生被妖怪吸食精气的戏码了。
但危机远不止于此。
送走朋友们之后,九千岁几乎是立刻就倒了。咏寒没接住她,昏倒下去的九千岁直接缩回了盒蛋的身型,直到现在都没醒。
朋友们还在问咏寒什么时候带女朋友出来聚餐,咏寒只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他觉得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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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岁想,自己应该没有把事情搞砸。
她躺在咏寒的枕头上,身上盖着软和的婴儿毛巾。
咏寒在她旁边,她知道,但是不想睁眼,连动动手指的工夫都欠奉。
虽然很明显,咏寒是不想让她帮忙准备聚餐的。
至于咏寒打来电话的本意是什么,九千岁没来得及去想。
她找这件衣服找了很久,又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咏寒的喜好,化成人形去准备食物,收拾客厅——这些都是非常消耗精力的。
九千岁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脆弱。
只是这会儿,她那个念头突然又在心底重燃了。
……
……
不想活。
·
这个念头还没有开始燃烧,就被咏寒的一盆冷水泼熄了。
咏寒本来想试试调新的营养剂,从碗里提起汤匙的时候没抓稳,那一勺水对着九千岁当头浇了下去。
宛如瓢泼大雨。
“噫——!!”
九千岁当即弹了起来,发出一阵尖叫。
她看见了咏寒惊恐的眼神,后者似乎还沉浸在弄脏了枕头的悲痛中。
“坏家伙!”九千岁跺着湿哒哒的枕头大声叫骂。
咏寒心一软,刚想说抱歉,九千岁却把自己骂哭了。
都怪你,我又死不成了。
“咏寒是坏家伙!”
她成心要堵咏寒的话,又深知自己没什么威慑力,只能捏着自己浇湿的发梢跺脚。
咏寒用婴儿毛巾干燥的那一面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错了……你骂归骂,你别哭好不好。”
她个头太小,咏寒觉得自己下手没什么轻重,只看她哭得不停,头一回觉得自己居然能词穷到这个地步。
“小盆栽,别再浪费自己的体力了。”
“我不是盆栽!”
“好好,小梅花。”
“我叫九千岁。”
“好好,九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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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头来,九千岁还是觉得吃亏了。
这次她死不了了,她还想继续留在咏寒身边——虽然是咏寒先开口让她留下的——打乱了原本的计划,九千岁脑子一时有点乱。
不论死了活了多少次,她似乎最终都不得不去面对咏寒最终会长出的满脸皱纹和白头发。
但是呢……
看着咏寒调好的营养剂,九千岁突然又没有那么长远的打算了。
安于现状也不是不行。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