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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的那个传言中，文司宥的结局是坠海。

至于是死去了还是被人救起，是自杀还是谋杀，一概不得而知。

我把这个传言和早市上买的虾饺一同递给文司宥，他只是咬着虾饺听着，没有多做评论。

“也对。我同你讲这些有什么用。你又不是真的文司宥。”

他对我的话显出不满意，尾鳍从池里跃出，挑起一大串水珠打湿我的裙角。

末了，仍自顾自吞吃我的早餐。

我与文司宥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越阳码头边。彼时我还是他的学生。

从明雍学成归来之后，我就与他断了联系。虽然南塘一带也常常见到同文行的商品，但到底没有关于文司宥这个人的任何消息。

哪怕是我有意去打听，也一无所获。

仿佛这个人就从我的世界里凭空消失了。

后来，我家别院的莲池里就生了精怪。

一开始只是一些仆人们口头的闲言，说池中死了几条锦鲤，都是被咬得缺头少尾，便疑心那里有什么东西。

那是文司宥失踪的第六个年头。我隔着嫩莲叶与荡着细碎涟漪的水面，看见了化身成白鲛的文司宥。

是白鲛咬死了那些锦鲤——精怪对自己做的事大都没有什么概念。

他与文司宥生得别无二致。我下意识用这名字喊他，他应了。于是这个名字便顺理成章变成了他的。

我没有妄谈怪力乱神的本事，却在真切地感受到他冰凉的体温时，不得不对他的认知稍有改观。

“文先生，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我问他。

他藏在水面下的瞳仁忽闪一下，折出湿淋淋的暗紫色微光。

于是这个问题没有下文。

他的出现使我再次萌生出要去打听文司宥下落的想法。

可听到的还是越传越离奇的志怪故事。

文司宥不在意我听到的是什么，也不关心外面的他究竟被传成了什么样。他只对早市上的越阳早茶感兴趣。

文司宥藏在我的莲池里。旁的人看不见他，只看见偶尔浮上水面的锦鲤苗，知道莲池里确实有怪东西。只有我走近时，他才拨开莲叶游到岸边，一瞬不瞬盯着我看。

有时是看我，有时便看我手里的本册。

后来我被他盯得实在是不自在，索性把册子递给他。

那些东西大多是些账本。我自知不是管账的料，但又怕出纰漏，每每对账算到天昏地暗，只恨自己没能多长一个脑子。

文司宥从水里伸出一只手来翻账本。翻过几页，又伸出另一只手，按在岸边做出拨算盘的动作。

他手边当然没有算盘，可那动作分明是已经算出了好几条。末了，双手的动作一起停住，独属精怪的尖锐指甲沾点水，划去了几个数。

后来再一比对，他划去的数字全都是我算错的。

“我要是做你家的账房先生，一定要连夜将你赶出去。”

我原以为，眼前这位到底是精怪，人话是断不会讲的——毕竟没人听过鱼的叫声——可文司宥他说了话，且张口第一句就让人听得出来这是同文行会长惯用的，笑里带刺的语气。

我多少心里有些不痛快。倒不是因为他的奚落，而是因着他开口的这句话，又让我想到了销声匿迹的文司宥。

于是我趁热打铁，生怕他又惜字如金，不肯再讲。

“就算我要聘你做账，也不能把池子搬进账房里吧。”

他看了我半晌。总是湿淋淋的眼神移到别处，最后又浸到水里。

当晚，我看到了坐在池边假山上的文司宥。

月光很微弱，在他过长的衣袍上反射出朦胧的光晕，使人透过那层雾，还能看见亮闪闪的鳞片。

我仿佛得了一记当头棒喝，愣在当场。

他的长袍下面仍只有一条尾鳍，而不是我在瞬间想到的靴裤。

“说起来，我倒不至于为做个账就费此周折。”

他眼里很显得精明，那是文司宥一贯的模样。

可这尾白鲛，到底没有一身鱼龙白浪暗纹的衣裳，有的只是掺杂墨点的银白鱼鳞，覆盖全身。

“那么先生，你到哪里去呢。”

我问他，心下却想，精怪去哪里，与我又有多大关系，更何况我根本没指望他会再回一句。

然后我便听见他说：

“我回越阳去，你信么？”

月光微弱，却又清又亮，给别院里的一切都镀了银，唯独没叫我看清文司宥脸上的笑意。

“不信。”我说，其实脑子里已经很乱，却还在不能自已地说，“越阳地界上再没见过文先生了。

“既然先生要回越阳，至少我应该是知道的。不应当莫名地相隔两地，又凭空消失。”

他被我的一连串话震住，很快又恢复原有的从容。

“我同你说，你却不信。”

我们似乎相互都没有听进对方的话，更像是在各说各。

我带着失落走回账房里，隐约间听到别院的池子里落进个什么东西。

我便想，那仍是一尾白鲛。

别院莲池里生出第一个莲蓬那天，文司宥不见了。

凭空地出现，也凭空地离开。

锦鲤也活得尚好，仿佛从未遭过毒手。

我走到早市去买虾饺时，听见店掌柜商量今秋同文行又开了两家分会，设在极北的寒江府。

这一切都是托文会长的福。

我捏着那一包虾饺，便忽地想，我不再需要刻意地去打听先生的下落了。

凭空失踪者，大抵并非文司宥，而是我。